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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riter's pictureNaomi Tang

中環/分水嶺

昨日我走著考文憑試的路,對任何考生都不友善的道路。爬著中環獨有的不均等樓梯,偶爾因那種奇特排列而弄得步履闌珊。時而傳來側邊酒吧的眼光,我幾乎不認得這種地方,也絲毫不認為這種地方在香港真實存在。想著坂口安吾在四五十歲說著他的人生並不能劃下分水嶺,也並不覺得青春已過去,讓我想著自己的分水嶺。


就在搭了中半山扶手電梯走的那段中環的路讓我感覺自己有所不同、也同樣地無任何改變。五年前絲毫不認得任何中西區的地方,沒有事前走路線、也沒有在任何地圖上看過街景圖,只有在考試當日提早一小時在附近走著,打算在迷路之時搭的士的二百蚊。二零一六年四月十二日在真光小學隨便地下了小巴便開始走著不熟悉的路,跟著紅藍色路牌走向中半山扶手電梯。人們在我周圍穿插,他們都穿著醒目的西裝和得體的套裝,當時我覺得他們就是「中環人」。而我則是偶然路過中環的人。忽然被他們的自信和步伐所震懾,讓我覺得自己不屬於這種地方—滿是西方臉孔和淨是吞吐出英語的華人臉孔在士丹頓街的酒吧吧啦吧啦地說話。還在唸中學的我不太懂得說好話,無論是中英文也無法說得好。尤其會在淨是英語的地方感到自卑,總是在介意他人的眼光,深怕他們發現我這個不折不扣的華人、一個滿口淨是正宗廣東話的香港人。無故變得緊張讓我沒有多思考原因,只好加快腳步走著高度不均的石級逃離現場。也有好幾次想要走到馬路上舒服地行走,卻總是被後頭的私家車響按嚇著,接著又把我趕回石級上、近距離地感受著令人不適的目光。可能是爬樓梯所致,走過所有酒吧—到達士丹頓街和鴨巴甸街的交界時,總能感受到過份吵鬧的心跳。這才發現高主教中學就在不遠處,便輕鬆地走到那邊寫試卷。


文憑試過後這五年來我有意無意地避開了中環。因為食飯而熟悉了水街一帶和堅尼地城、因為私補而熟悉了港澳碼頭至上環、因為我家三花貓而熟悉了第一二三街、因為空手道課和日文課而熟悉了金鐘和灣仔。五年間幾乎與中環毫無交集,也找不著到中環的理由。唯一一次是派傳單的炒散工作讓我從上環走到了中環街市和恆生大廈,定點地派著舞蹈學校的傳單、還收了奇怪的卡片讓我拍網絡廣告,我有點尷尬地拒絕了。然後在說著「攞張睇吓呀」期間幻想著拍廣告的情節。


中環於我還是一樣陌生。走在中環的街我還是依舊不熟悉,只能依著手機的地圖走。不時還驚嘆著所謂金融才俊—中環男士的抗熱能力。風雨不改的穿著好看而齊整的西裝套裝,深色外套都好好的搭在身上,在冷氣房內看起來十分剛練。但在中半上扶手電梯上卻異常突兀,讓我想到了香港如何接納西方文化的問題。在香港高尚的人似乎就是中環人,流利地說著英語、結交不懂廣東話的香港人、大白天飲著晶瑩的啤酒說著愛;余裕源至財富,也隱隱透露了香港從未因社會運動而改變的核心價值—高尚的人就是富有的人,而為何西方富有則源至蒸汽機發展得早以及殖民主義—那是作為香港人無辦法改變的。所以懶得思考卻又高尚的香港人不想要說廣東話,轉而模仿起了西人,說了英語。以模仿高尚的人去表達自身的高尚與優秀,語言於此時則成為了分辨高尚與低俗的工具。但這實在是異常狹隘的想法。到大麻之國荷蘭留學方才發現西方臉孔並不一定會說英語、會說也不一定說得好,把英語說得流利且動人的只有英國人罷了、英語說得好本來就與高尚拉不上任何關係。像是比利時等法語國家則是幾乎不屑說英語,讓我在上課時也幾乎不能理解那位同學的話。留學後我暗暗地貶低了英語,重視起喜歡的語言。連同社會運動,我一度以為五年前的光景已經有所改變。


走過那些日光下的酒吧與正在飲酒的外藉男人的時候,才讓我感覺躲在大學後的孩子並無離開。從前我怕酒、怕酒吧、怕在飲酒的人、更怕飲酒後的西方男人。所以還是中學生的我走在士丹頓街異常膽怯,尤其把自身投放到他人的眼光之間讓我毫無安全感。只知展示純粹直率嘗試抵抗他人的酒氣和成熟、以精靈的眼神去掉因飲醉而昏沉的目光。


如今我再不是那個充滿恐懼的學生,變得會飲酒也嗜飲(雖然飲得不多)、懂得如何回應自己不想要回應的問題,而非露出脆弱而不滿的表情讓他人難受、在西方國家的國土掉棄了對於外藉人士的無理恐懼和對於種族的自卑、在他人的凝視中尋得自身權力。可是當我走在中環,中學時期的孩子似乎又跑到我身邊拖著我手,似乎要把一切恐懼從掌心傳給這個嗜酒的我。這下子讓我不明所以地緊張起來。只懂得抬頭挺胸,讓自己看起來充滿自信,然後一眼也不看那些讓我緊張的場景和人物,我知道那孩子在引導我,但我內心噪動依然。中環從我這五年間割裂出去,所以五年後的我走在中環街道還是那個考文憑試的我。沒有參與到我的任何經歷,那種地方似乎也留在了五年前,中環人還是中環人,而我則是在五年間毫無長進的孩子。


「或許因為長大了」在朋友間變成了表達什麼想法的開頭,但我對於長大還是沒有任何實感。畢竟長大這種字眼還是非常虛幻。如果說成是「長大了」,那麼聽起來是在認為自己從以前還未長大變到今日已經長大。但我並不想否定以前的自己,也從不覺得以前有多幼稚無想法。畢竟我實在不知道長大這一回事到底有什麼意思。踏入社福界後讓我發現同工最愛反思,分析著他人的情緒和思考方式,以此作為理解他人的方式、提高服務質素;更多是對自己有所助益、分析著不足的地方並加以改善—這種事他們叫作成長。但我實在不明白長大的意義何在,不長大、不成長於我本身又有何干?唯一想到只有在面對他人時減免尷尬和麻煩,諸如學會親切的說話方式和考量他人感受。但僅僅是擁有這種技能又怎能稱作已經長大?以什麼人生時期、踏入工作或是結婚生子等作為分水嶺則是更加無稽,在未能搞清何為長大以前怎能輕易說出分水嶺之類的話。


昨日走過中環街道,讓我驚覺自身從未長大。怯懦的中學生從來沒有離開中環,口袋中仍然袋著二百蚊,於這五年間保他能於縱橫交錯的中環街道平安到達試場、做舒適和擅長的事。而我則盡可能不涉足中環,畢竟街道太混亂讓我老是迷路。



London City Bus/ 2019.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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